
為什麼每個人都享受被點贊的感覺,就連發明此功能的人都對此上癮?
為什麼新媒體小編明知標題黨不對,還是要為了10w+拼命努力?
為什麼我們消耗越來越多時間在社交媒體,卻逐步失去了對自己時間的控制權?
本篇文章來自英國衛報的深度報導,一步一步闡述了注意力經濟帶來的惡果,以及智慧手機、社交媒體、網路成癮、和人類社會的未來。
那些讓人欲罷不能的功能設計
先分享幾個關於社交媒體功能設計的故事。
功能一:Facebook的“like”(贊)。
這是它最成功、最具標誌性的功能。現在當我們提到Facebook的時候,往往會直接用那個向上豎起大拇指的小手來代替。
自2009年正式推出後,“like”功能令Facebook的用戶活躍度飆升——每個人都很享受被人點贊的感覺,以至於每發一張照片、更新一條狀態,就急切地等待著點贊的提示。
很快,點贊成了所有社交媒體的標配。
開發“like”功能的主要工程師叫Justin Rosenstein。如果你以為他對自己的創造感到很自豪,那就錯了。現在,他甚至會厭惡自己開發出來的這種功能。
他說:“like”帶來的是一種虛假愉悅,它非常誘惑,也非常空洞。
身在矽谷,34歲的Justin Rosenstein卻是一個有意識的“戒網癮者”。他讓自己的筆記本無法登錄Reddit,禁止自己使用Snapchat並稱它為毒品,並且嚴格限制自己使用Facebook的時間。
從今年8月開始,他讓助手給他的新手機設置了家長模式,以禁止他下載任何app。
Justin Rosenstein並不是異類。
當年,在官方博客中正式宣佈“like”功能上線的是Leah Pearlman。現在,她也對“like”功能以及社交媒體上的其他各種上癮功能日漸不滿。
她給自己的流覽器裝了一個外掛程式,遮罩掉了Facebook的資訊流,並且雇了一個人管理她的Facebook專頁,這樣她就不需要使用Facebook了。
功能二:未讀提醒
同樣是大家非常熟悉的:紅色的寫著數字的小圓圈,提醒你有多少未讀通知。
Facebook的內部員工透露,其實Facebook的設計師最初把通知圖示做成了藍色的,因為這樣看起來符合Facebook的主色調,而且低調、不打擾。
但這樣的設計很快就被替換成了顯眼的紅色,因為只有這樣,才能刺激人們去點它。
現在,我們每個人的手機上都有無數這樣的小圓圈,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紅色。因為紅色是醒目的警示色。
每一次點擊那些帶著紅色圓圈的app圖示時,我們都期待著背後的內容“是什麼有趣的、重要的東西嗎?”
當然我們常常會失望,但失望的可能性讓我們更加難以自製地去點擊那些紅色圓圈。
功能三:下拉刷新
在app裡面如何進行刷新?現在大家都已經非常熟悉了:下拉即可刷新。
發明這個功能的人叫Loren Brichter,他在app設計開發界享有盛名。2009年,他設計出下拉刷新這一功能的時候,純粹是一種偶然,因為當時他在自己設計的app上找不到地方放置“刷新”按鈕了。於是靈機一動之下,他把刷新功能安排到了下拉動作中。
從那時起,下拉刷新就逐漸成了app的標配。
這讓Loren Brichter感到意外,他根本沒有預料到這個下拉動作會這麼受歡迎,其實很多app都可以自動刷新了,但它們依然保留了下拉刷新的功能,就是因為用戶喜歡。
用戶為什麼喜歡?Google前產品經理設計師Tristan Harris的解釋是:這個動作很像在玩老虎機。
每次往下刷新,就好像扳動了老虎機的手柄,你不知道會出來什麼,也許是一張很漂亮的圖片,也許只是一則廣告。這種感覺,讓人很上癮。
發明下拉刷新的Loren Brichter說自己完全同意老虎機的比喻。
他也成了為自己的“網癮”煩惱的人:“我現在有兩個孩子,當我被自己的智慧手機吸走而沒有關注到他們的時候,我每一分鐘都感到懊悔。”
社交媒體還有很多功能,都在刻意培養你的“網癮”,讓你無法抑制地花更多時間在上面。
正如一則TED演講(每一個科技公司如何控制數十億人的頭腦)中所提到的幾個例子:
YouTube希望你在它上面花的時間越多越好,於是增加了自動播放下一個視頻的功能;
於是,Netflix也增加了自動播放下一集;Facebook則更進一步,會自動播放你的資訊流中的所有視頻(微博也是這樣)。這些都是為了吸引你多看。
再比如美國青少年很喜歡用的Snapchat。它發明了一種叫Snapstreaks的功能,展示兩個人持續互動的天數。為了讓這個數字不斷變大,孩子們不得不每天登陸互動。
如果兩個孩子連續交流了150天,他們當然不希望它在一夜之間歸零。如果其中一個要去度假不能用手機,ta會把密碼告訴好幾個朋友,讓朋友來幫助ta把Snapstreaks接力下去。
這一功能成功提升了用戶活躍度,利用的正是人類(特別是青少年)心理中的薄弱之處。
使用社交媒體的我們並不自由
舉了這麼多例子,想說明的其實很簡單:我們以為自己在主動、自由地使用著社交媒體,但其實,我們的種種行為都是被精心設計和引導的。科技公司設計出的許多功能,目的都只有一個,那就是讓你上癮。
你是不是發現自己總是抑制不住刷朋友圈和微博的衝動?
你是不是總是期待著下拉刷新讀到更多?
你是不是每隔幾分鐘就想看一眼手機?
這些種種令人沮喪的現實,並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意志力薄弱的人,而是因為你的智慧手機上的種種功能,就是為了讓你上癮而設計的。
連設計開發出這些功能的人自己都抑制不了網癮,只能用其他工具來強迫自己戒除。
在矽谷,傳授設計開發上癮功能的經驗技巧,已經成了一門顯學。曾寫過《Hooked: How to Build Habit-Forming Products》一書的Nir Eyal就是其中的一位“導師”。要聽他一次課,需要付費1700美元。
在課上,他會講解各種心理學的伎倆,來讓人產生一種使用產品的“渴望”,或者利用負面情緒(無聊、孤獨、挫敗、困惑等)來引導人們的使用。
他對自己的這一套振振有詞:“你能怪麵包房烤的麵包太好吃、太誘人嗎?當然不能,所以我們也不能怪科技公司開發的產品太好用、太誘人。”
然而,Nir Eyal的課程結尾,教的卻是抵制這些誘惑的方法。他自己就會使用一個叫做DF YouTube的流覽器外掛程式,這款外掛程式可以除掉許多誘惑性的元素。
他還推薦過一款叫做Pocket Points的APP,功能是幫助自己遠離手機。他還給自己家裡的路由器裝了一個定時裝置,每天都有一段時間自動斷網。
這聽起來既諷刺又真實。
Nir Eyal太清楚智慧手機的上癮性了,所以他自己會主動防止自己上癮。可是,億萬普通用戶呢?他們並不瞭解app背後的這些精心設計,他們是被引導、被控制的羔羊。
有一些人對這種現象看不下去了。
比如前面提到的Tristan Harris。他之所以曾經在Google獲得“產品倫理設計師”這樣的職位,就是因為他曾經在公司內部群發郵件,嚴肅探討這一問題。
但是當他真正走向這一職位的時候,他才明白:這與其說是提拔,不如說是被邊緣化。因為Google並沒有為這一職位提供任何支援,他除了每天看書思考之外,改變不了什麼。
於是他辭職,向公眾傳遞資訊。他寫文章、接受採訪、去TED做演講:“代價已經太高了,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問題比這更緊迫的。”
他和朋友一起發起了名為“Time Well Spent” (http://www.timewellspent.io/) 的倡議團體,幫助用戶奪回對自己時間的控制權,宣導有倫理的軟體設計。
注意力經濟的惡果
問題這樣嚴重,並不是因為科技公司的人都是壞蛋。
開發了“like”功能的Justin Rosenstein說,人類經常出於善良的願望開發出新東西,但卻會產生意想不到的負面影響。
其實,這些負面影響並不是意想不到。它正是所謂“注意力經濟”造成的結果。今天互聯網的基本商業模式就是注意力,有了注意力才能變現,才能融資。所以,我們的注意力成為千千萬萬科技公司瘋狂爭搶的對象,誰能成功讓我們上癮,誰就能勝出。
我們今天見到的許許多多問題,都可以歸結到注意力經濟上面。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“標題党”、“10萬+”。如果注意力不是商業邏輯中核心的、乃至唯一的評價標準,自媒體編輯們也就無須處心積慮地搞標題黨了。
和Tristan Harris一起發起Time Well Spent的Google前員工James Williams說:“注意力經濟激勵了那些爭奪我們注意力的設計。這樣設計的結果就是,我們的衝動勝過了我們的意願。”
衝動勝過了意願,這句話說得雋永——我們本來真的不想這樣,但科技公司推出的種種設計,讓我們衝動地作出了並不理性的選擇。
所以我們往往在刷了很久手機之後,懊悔不已,但下一次依然會重蹈覆轍。
同時,這些設計還讓聳人聽聞的東西勝過了精緻細微的東西,讓情緒勝過了理性。它帶來的後果不僅僅是個人的上癮,還有社會的問題。
在川普當選前一個月,James Williams就曾在一篇博客 (http://quillette.com/2016/10/03/the-clickbait-candidate/) 中寫道:川普的競選表明,“這種新的、由數位技術強力驅動的注意力經濟模式,終於跨過了一個門檻,進入了政治領域。”
曾經是真人秀節目明星的川普,的確是深諳注意力經濟的秘訣,他的當選與注意力經濟有著分不開的關係。而隨之而產生的“假新聞”、“後真相”現象,無不與注意力經濟息息相關。
所以,注意力經濟的更大惡果是對民主制度的破壞。
James Williams說:“注意力經濟的模式在結構上就是要侵蝕人類的自主意志。如果政治是人類意志在個體和集體層面的表達,那麼注意力經濟就是直接破壞民主制度賴以生存的根基。”
這的確是一篇色調灰暗、令人脊背發涼的報導。讓人感到一絲安慰的是,截止10月12日,這篇發表於10月6日的報導已經在社交媒體上被分享了近17萬次。
在西方,已經有Tristan Harris和James Williams這樣的人在行動,有《衛報》等媒體在嚴肅報導和探討。
在中國,注意力經濟的程度和後果絕不亞於西方。但我們還在等待我們自己的Tristan Harris和James Williams出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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